814 章:通婚首例(徐州汉女的蒙古家)(至元四十二年秋?徐州萧县李家院)
徐州萧县的秋阳把夯土墙晒得发烫,墙缝里钻出的牵牛花紫得发亮,藤蔓缠着半旧的蒙古包支架 —— 那毡包的毛毡已换过汉地的粗麻布,边角还补着蓝印花布的补丁。周鼎(赵葵派来的主簿)站在院外槐树下,看着一个扎总角的孩童举着枚狼牙佩跑过,佩上的红绳缠着汉地的络子,孩童的虎头鞋绣着蒙古的卷草纹,鞋尖沾着麦秸。
“官爷是来查问的?” 李秀莲从院里迎出,围裙上沾着新磨的麦麸,发髻梳着汉式堕马髻,耳后却别着片狼尾毛(蒙古婚俗里的 “辟邪物”)。周鼎跟着她往里走,靴底碾过几粒混在麦粒里的青稞,鼻腔里钻进一股奇异的香气 —— 是汉地的艾草香混着蒙古奶豆腐的酸气。左首厢房的织布机上绷着半匹蜀锦,线轴旁堆着鞣制过半的羊皮,羊皮上还别着汉地的铁剪子;右首棚下的三副蒙古马鞍擦得锃亮,鞍鞯却缝着汉地的流苏,流苏穗子上坠着小铜铃,像极了萧县庙里的平安铃。
堂屋供桌最是扎眼:左边摆着灶王爷像,右边设着块刻 “长生天” 的榆木牌,两只青瓷碗并排放着,一碗盛着汉地的小米,一碗装着蒙古的奶渣。周鼎正打量时,里屋传来木槌敲打的闷响。探头去看,见个戴银圈的蒙古老妇(巴图的母亲)正坐在汉式绣架前,手里捏着顶虎头帽,针脚歪歪扭扭。李秀莲站在旁指点:“姆妈,这虎眼得用红绒线勒出轮廓,才像咱中原的虎崽,不是草原的狼崽。”
老妇咧开缺牙的嘴笑,腕上的铜镯(刻着蒙古文 “平安”)随着动作轻响:“你们汉人的针线比草原的羊毛毡细,扎得手指头疼。” 她忽然从怀里掏出块奶豆腐,硬塞进周鼎手里:“巴图猎的黄羊熬的,配你们的小米粥吃,顶饱。” 周鼎接过时,指尖触到奶豆腐的冰凉,还沾着老妇手心的汗,那汗里带着鞣制皮革的硝石味。
李秀莲赶紧解围:“姆妈原不肯学纳鞋底,说草原人穿皮靴不用这劳什子。后来见巴图总在石头上磨破靴底,便跟着我学了 —— 您瞧那双,” 她指着门后的新靴,“纳了七层布,针脚比我还密呢。” 周鼎瞥去,见靴底的针脚果然匀实,只是收尾处打了个蒙古结,像朵小小的狼尾花。
“阿爹说,认得字才能当通事。” 孩童李铁柱举着块桦树皮跑过来,上面用炭笔写着 “铁柱” 二字,旁边是对应的蒙古文,笔画歪歪扭扭。他爬上织布机旁的矮凳,用炭笔在地上画圈:左边画着汉地的瓦房,右边画着蒙古包,中间画个牵着马的人,马背上驮着架织布机。“这是阿爹,” 铁柱指着画中人,“阿爹的马能驮着织布机跑,咱们走到哪都能织布换粮食。”
周鼎心头一紧:“你阿爹常带你去军营?” 铁柱点头,从怀里掏出枚小铜牌,上面刻着虎首纹 —— 与虎首堡兵符上的纹样一般无二。“阿爹教我认蒙古字,娘亲教我写汉字。” 他指着铜牌,“这是‘虎’,阿爹说,像山一样稳。” 李秀莲赶紧把铜牌收进怀里:“小孩子家乱说话,那是巴图从互市换来的玩意儿。” 周鼎却注意到,铁柱指节上沾着墨渍,与军营文书用的松烟墨同色。
周鼎在《通婚册》上提笔时,院外传来马蹄声。巴图回来了,蒙古军袍的领口系着汉式玉带(李秀莲的嫁妆),腰间佩刀的鞘上缠了红绸(汉俗 “避血光”)。“官爷查得如何?” 他解刀时动作利落地,刀鞘撞在门柱上,发出沉闷的响。周鼎问:“百户常带幼子去军营,不怕违了军规?” 巴图笑起来,露出颗缺角的牙(去年跟波兰兵厮杀时崩的):“萧将军说,边地的娃,得懂刀箭也懂桑麻,不然守不住家。”
周鼎在正册写下:“李氏秀莲与蒙古百户巴图同居萧县,器物相杂,言语互通。幼子铁柱能识双语,邻里称和睦,无争斗记录。” 待巴图转身去拴马,他又摸出副册,笔尖悬在纸面良久,终究落下:“巴图军袍系汉玉带,显系刻意融合;幼子常入军营,识得虎首军徽,恐有教习军务之意。” 写完将两本册子塞进文书袋,袋口铜铃轻响,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—— 那雀儿掠过时,翅膀扫过汉蒙杂生的屋檐,盘旋两圈,竟不知该往哪处落。
周鼎在村口茶摊歇脚时,卖茶老汉嘬着粗瓷碗道:“李家丫头胆子大,当年巴图带骑兵过村,全村人都躲了,就她敢端着水过去。” 旁边纳鞋底的农妇插嘴:“有啥不好?巴图帮村里修了水渠,今年麦子多收两成,比那些只会催税的官强。” 却有个瘸腿汉子(去年被蒙古兵抢过牛)啐了口:“现在好,将来打起仗来,保不齐就帮外人带路!” 这话让茶摊霎时安静,周鼎默默记下:“边民对通婚态度,利则亲,害则疏,实乃常情。”
回程的驴车在土路上颠簸,周鼎反复摩挲两本册子。正册的 “和睦” 二字写得端端正正,副册的 “可疑” 却透着犹豫 —— 他见过太多边地惨剧,去年蒙古兵洗劫沛县时,也是先派细作混进村;可李家院里那碗掺了奶的小米粥,又实在不像作伪。路过淮河渡口时,见蒙古商队正与宋商换盐,秤杆两端的砝码压得平平的,忽然明白:这通婚就像这杆秤,表面是平衡,底下的秤砣早被两边的官爷攥着,轻重只在一念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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