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34 章:史相托孤(权谋者的最后布局)(至元四十二年冬?临安史府)
临安的冬雨敲打着史府的琉璃瓦,淅淅沥沥,像要把这座权倾朝野的府邸泡透。西跨院的病榻前,药渣的苦涩混着龙涎香的甜腻,在帐内弥漫成令人窒息的气息。史弥远躺在锦被里,颧骨高耸,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此刻枯黄如草,只有那双眼睛,偶尔闪过一丝精光,让人想起他当年扳倒韩侂胄时的狠厉。
“去…… 把宅之叫来。” 他咳着气,枯瘦的手抓住床沿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侍立的老仆赶紧应声,脚步在青石地上擦出轻响 —— 这是史府最安静的一夜,连廊下的灯笼都被风吹得只剩微光,仿佛知道主人已到油灯耗尽之时。
史宅之(史弥远独子)从书房奔来,锦袍下摆沾着墨渍。他刚在临摹父亲的笔迹,试图模仿那份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气度,却被这急促的召唤惊得心慌。“父亲。” 他跪在榻前,见父亲的呼吸像风中残烛,声音哽咽,“儿子在。”
史弥远缓缓睁开眼,目光扫过儿子慌乱的脸,忽然嗤笑一声,咳出的血沫染红了枕边的素帕:“慌什么?我还没咽气……” 他示意老仆退下,帐内只剩父子二人,雨声趁机钻进来,打在窗纸上证证作响,像无数双耳朵在偷听。
“榻下…… 第三块砖。” 史弥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。史宅之依言搬开青砖,露出个紫檀木匣,匣上的铜锁已生了绿锈。父亲递来一枚小巧的金钥匙,匙柄刻着 “史” 字,是府中最隐秘的私章同款。
木匣打开的瞬间,一股陈年墨香飘出。最上面是只虎纹瓷瓶,釉色莹润,正是去年萧虎派人送来的那批 “周制瓷” 之一。“这瓶子……” 史宅之记得父亲一直摆在书案上,以为只是寻常摆件。史弥远却示意他旋开瓶底,瓶颈处竟藏着卷桑皮纸,展开来,是密密麻麻的密信,记着这些年与萧虎的交易:“某年某月,以蜀锦二十匹换北地硫磺”“某年某月,密告南宋布防于萧虎”……
“这些信,是我的软肋,也是你的护身符。” 史弥远的指尖划过 “和为贵” 三字 —— 那是萧虎在瓷底暗刻的字,他当年竟没发现。“我若死了,徐清叟的余党定会反扑,说我通敌。届时你把这信送给萧虎,他知道轻重 —— 保你,就是保他自己的互市。” 他忽然剧烈咳嗽,指着瓷瓶内壁,“那里…… 还有层油纸,裹着他给我的淮南布防图,必要时,可献给陛下表忠心。”
史宅之捧着瓷瓶,只觉入手冰凉,瓶身上的虎纹像活了过来,正盯着自己。他这才明白,父亲与萧虎的往来,早已布下三层保险:密信为胁,布防图为忠,互市为利,环环相扣,缺一不可。
史弥远喘匀了气,又指向木匣底层 —— 那里躺着块鎏金令牌,牌面刻着 “江淮互市总领”,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。“这令牌,是盱眙公估处的信物。”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,却字字清晰,“凭它,可在淮南任意粮仓支取十万石粮食,南渡的粮商见牌如见我。”
史宅之不解:“父亲,咱们家不缺粮……” “傻小子。” 史弥远打断他,枯手抓住儿子的腕子,力道竟还有几分狠劲,“乱世之中,金银是粪土,粮食是性命。徐党要的是权,百姓要的是饭。若真到了那一步,用这十万石粮赈济江淮流民,他们会记你的好 —— 民心,才是最硬的后台。”
他忽然想起十年前,自己初掌相权时,也是靠着一场赈灾稳固了地位。“萧虎在流民屯分地,我在淮南放粮,原是一个道理。” 史弥远的目光飘向窗外,仿佛看见淮河上的粮船,“这令牌,萧虎的人也认得,真到了南北开战,它或许还能换条活路。” 令牌上的鎏金在烛火下泛着暖光,却照不亮帐内的沉沉阴影。
“父亲与萧虎…… 究竟是敌是友?” 史宅之终于问出了憋了许久的话。这些年,他见父亲一面与萧虎密商互市,一面又在朝堂上痛斥 “北蛮狡诈”,早已看得糊涂。
史弥远笑了,笑声牵动病体,又是一阵剧咳。“敌友?” 他抹去嘴角的血,眼神忽然变得锐利,“在这棋局上,只有棋子和棋手,没有敌友。萧虎要的是北境安稳,我要的是南宋苟存,咱们在淮河上各取所需,就是‘友’;哪天他要南征,我要北伐,就是‘敌’。” 他指着帐顶的藻井,“你看那龙纹,看着威风,可哪条龙不是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?”
史宅之似懂非懂,却记住了父亲眼中的冷漠 —— 那是权衡利弊的冷静,不带半分私情。“可萧虎是蒙古的官,父亲是大宋的相……” “那又如何?” 史弥远打断他,“当年秦桧还与金人和谈呢,后世骂他,可若没有那些年的喘息,南宋早亡了。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我不在乎史书怎么写,只在乎你能活下去,史家能传下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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