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西月,秦使剑
渭水的冰刚融出第一道缝时,卫鞅已站在栎阳东门的驰道上。黑色的轺车套着四匹河西骏,车厢两侧悬着玄色旌旗,绣着斗大的"秦"字——这是秦孝公亲赐的仪仗,昨日在朝堂上,他亲手将虎符与国书塞进卫鞅怀中:"河西之地,先祖流血之地,今托于君。"
一、驰道上的锋芒
"左庶长,前面就是函谷关了。"驭手勒住缰绳,车窗外的山影陡然逼仄起来。卫鞅掀起帷帘,见关隘上的秦军甲士正换岗,玄色战袍在料峭春风里猎猎作响。三年前他初入秦时,这关隘还插着魏旗,如今箭楼的垛口间,已能望见新刻的"秦"字石碑。
车过函谷关,道旁的田埂渐渐宽了。魏国的农夫披着蓑衣在田里翻地,见了秦使的车马,都直起腰张望。卫鞅忽然想起五年前在安邑,街头小儿唱的"秦人为犬,河西为圈",如今那歌声仿佛还在风中飘,却被车轮碾过的辙痕压得碎了。
"停车。"他忽然开口。
不远处的土坡上,几个魏兵正驱赶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。那些人脖颈上套着木枷,背上刻着"秦"字——是去年河西之战的俘虏。卫鞅望着他们佝偻的背影,指尖在车厢壁的地图上划过阴晋城:"记下此地,回秦后奏请君上,以粮赎俘。"
驭手应着,重新扬鞭。车轮碾过魏国的驰道,石缝里钻出的野草沾着晨露,像极了秦地荒野上的劲草。卫鞅从行囊里取出一卷竹简,是昨晚写的《河西策》,墨迹未干的字里,藏着他为此次出使准备的三把剑。
二、安邑宫的旧影
魏王的宫殿还是老样子,铜鹤香炉里飘着西域的香料,阶下的玉磬蒙着层薄尘。卫鞅穿着秦式朝服,玄色深衣镶着绛色滚边,站在殿中时,引得群臣窃窃私语——他们还记得这个当年在公孙痤府里抄《法经》的年轻人,如今却成了秦国的左庶长。
"秦使远道而来,所为何事?"魏王斜倚在榻上,语气带着漫不经心。他手里把玩着颗明珠,是去年韩国进贡的,却不知秦地的铁矿已能铸出比珠玉更锋利的剑。
卫鞅展开国书,声音掷地有声:"秦魏比邻,当息兵戈。我君愿以粮五十万石,换河西故地三城。"
"放肆!"将军庞涓的侄子庞葱猛地站起,"河西乃魏之沃土,岂容秦犬觊觎?"
殿中顿时一片附和。卫鞅却笑了,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竹简:"魏王可知,去年秦地粮产几何?"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群臣惊愕的脸,"三百六十万石。足够支百万大军三年之用。"
香炉里的烟忽然乱了。卫鞅瞥见公孙痤的儿子公孙衍站在群臣末位,眼神复杂——当年在稷下学宫,正是此人笑他"秦音如鸟叫"。
"秦虽有粮,却无甲兵。"太傅田需捋着胡须,"我大魏带甲三十万,岂惧西陲蛮夷?"
"是吗?"卫鞅从怀中掏出块青铜符,"去年河西之战,秦军斩魏兵三万,俘两万,此乃战功符。"他将符牌掷在案上,铜器碰撞的脆响惊得魏王手里的明珠滚落在地,"今秦已在阴晋城外筑垒,若魏王不应,三月之内,秦兵可饮马汾水。"
殿内霎时安静,只有香炉里的炭火爆出轻响。卫鞅望着魏王涨红的脸,忽然想起十年前在相府,公孙痤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:"魏君昏聩,不可久留。"那时他还不信,如今却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,亲眼看见了这昏聩里的怯懦。
三、驿馆里的暗棋
安邑的驿馆挂着"秦"字旗,门前的槐树上,昨夜落了只信鸽。卫鞅展开鸽信,是景监从栎阳发来的:"甘龙旧部在河西私通戎人,已拿下。"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,火苗舔着字迹,像吞掉了那些藏在暗处的荆棘。
"左庶长,魏公子卬求见。"驿卒进来通报时,手里捧着个锦盒。打开一看,是柄象牙剑,剑鞘上镶着宝石——这是公子卬最爱之物,当年在稷下学宫,曾用它炫耀说"秦人本不知剑"。
公子卬穿着锦绣长袍,进门就拱手笑:"商君别来无恙?"他避开河西之事,只谈当年在学宫的旧事,末了才压低声音,"我知君所需,阴晋城可还,但需秦割商於之地半亩为谢。"
卫鞅端起茶杯,茶沫在水面聚成个"秦"字:"公子可知,商於之地去年新垦田二十万亩?"他忽然将茶杯顿在案上,茶水溅湿了锦盒,"魏王若有诚意,三日内答复。否则,秦兵明日便渡洛水。"
公子卬的笑容僵在脸上。卫鞅望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,想起昨日在街市上,见魏人围着看新到的秦布——那布织得细密,比魏布便宜三成,是新法鼓励女子纺织的成果。
入夜时,驿馆的墙头上落下个黑影。卫鞅吹灭烛火,暗处传来熟悉的声音:"公孙衍求见。"
来人卸下雨笠,露出半边黥面——是去年在河西被俘的秦兵,卫鞅用十石粮赎回来的。"魏廷已分两派,主战派欲联韩赵攻秦,主和派愿还两城。"公孙衍的声音压得极低,"公子卬收了我三百金,答应劝魏王还阴晋城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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