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谅哥,我渴了,想喝水。”
罗友谅猛的睁开了眼睛,看着拥挤的火车,慢慢站起身,“等着,那边有热水,我去给你打一点。”
“嗯!”
胡好月轻声回道。
火车仍在铁轨上颠簸,车厢连接处的铁皮被震得“哐当”作响,混着满车厢的咳嗽声,孩童啼哭声,像一锅煮沸的稠粥。
罗有谅扶着过道旁的铁皮座椅背,一步一晃地往前挪,鞋跟碾过地上的瓜子壳,发出细碎的“咔嚓”声。
周遭的人挤得像沙丁鱼,汗味、劣质烟草味。
还有不知谁带的腌菜坛子散出的酸气,在闷热的空气里拧成一股绳,勒得人胸口发闷。
打水处设在两节车厢衔接的地方,一个掉了漆的铁皮桶蹲在地上,桶口冒着白汽,氤氲的热气里浮着层淡淡的水垢。
围着桶的人不少,有拎着搪瓷缸的老汉,有抱着孩子的妇人,都伸长了胳膊往前凑,搪瓷缸碰撞的“叮当”声此起彼伏。
罗有谅刚站稳脚,眼角余光就扫到个熟悉的身影。
那人背对着他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,后颈处的衣领磨出了毛边,正微微佝偻着腰,手里举着个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搪瓷杯,在蒸汽里慢慢晃着。
那背影算不上挺拔,甚至有些僵硬,罗有谅的眼神一挑,笑了笑。
他往前凑了半步,眯着眼又看了看。
那人右手腕上戴着块旧手表,表带是磨得发亮的铜质,表盘边缘缺了个小角,这模样他记得。
“王所长?”
他试探着开口,声音被火车的轰鸣吞掉了一半,细得像根丝线。
举着搪瓷杯的人动作顿了顿,似乎没听见。
罗有谅清了清嗓子,又提高了些音量:“王威所长?”
这次,那人猛地回过头来。
蒸汽恰好漫过他的脸,模糊了眉眼。
待白汽散去些,罗有谅才看清那张脸,额头上添了几道深沟似的皱纹,眼角的松弛往下坠着,混在水汽里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,在下巴尖聚成水珠。
“啪嗒……”
滴进搪瓷杯里。
可那双眼睛还是亮的,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,只是此刻正圆睁着,满是惊愕。
“小罗?”
王威手里的搪瓷杯晃了晃,热水溅在虎口上,他却像没知觉似的,目光在罗有谅脸上扫来扫去,“你是……罗有谅?”
罗有谅笑了笑,不是他是谁。
他记得最后见王威时,他也是精神不错的,如今他得微微低头就能看清对方头顶新添的白发。
“是我,王所长。”
他咧嘴笑了笑,露出两排整齐的牙,只是声音有戏谑,“您就忘记我了?”
“怎么能忘记?”
王威放下搪瓷杯,往他肩上拍了拍,掌心的粗糙蹭过罗有谅的衬衫,“这些年还好吗?”
周围打水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,纷纷侧目。
王威这才想起什么似的,往旁边挪了挪,给罗有谅让出个位置:“快接水,不然一会儿汽就没了。对了,你媳妇呢?”
罗有谅刚把水壶凑到桶边,听见这话愣了愣。
他记得当年王威还是镇上车所的所长,这会儿怎么变得如此寒酸了。
“嗯,在车上、爹娘还有孩子,回京城上学。”
他把水壶盖拧紧,热气顺着指缝钻出来,烫得人发麻,“王所长您这是……”
“我啊,退下来了,去亲戚家待段日子。”
王威摸了摸中山装的口袋,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,想了想又塞了回去,“多少年了?得有七八年了吧?还是以前那个媳妇?”
罗有谅忍不住笑了:“是她,胡好月。”
他往自家座位的方向指了指,“就在那边坐着呢。”
王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,隔着攒动的人头,隐约能看见个穿月白色旗袍的女人坐在车窗前,侧脸的轮廓在车窗透进来的光里显得柔和。
“你没忘本啊!别知青考上了大学,都抛妻弃子了,还是你小子有魄力。”
他感慨着。
火车突然“呜”地长鸣一声,猛地晃了晃。
王威踉跄了一下,罗有谅赶紧伸手扶住他。
“老了,不经晃了。”
王威自嘲地笑了笑,接过罗有谅递过来的搪瓷杯,“我先回座位了,我孙子还等着喝水呢,以后有缘再见。”
“行,您慢走!”
罗有谅看着他往车厢另一头走,中山装的背影在人群里慢慢缩成个小点,心里在想着事。
水壶里的热水隔着铁皮发烫,他低头看了看,转身离去。
往回走时,过道似乎没那么挤了。
他远远看见胡好月正朝这边望,眼里满是他。
罗有谅举起水壶冲她晃了晃,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,鞋跟碾过瓜子壳的“咔嚓”声,竟像是带着点轻快的调子。
“娘,喝水。”
胡好月刚把搪瓷杯递过去,宋小草就推了回来,掌心的老茧蹭过杯沿,留下点温热的潮气。
“你先润润喉,刚才吃包子干得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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